谁偷走了我的快乐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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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时间:2005-12-02 22:32:34
走进咨询室的葛伟一身名牌休闲装,脚上穿着一双意大利软皮鞋,衣履的样式搭配得很相宜,看得出他是个注重物质生活的人。
“这几年我学习、工作都挺顺,可不知道为什么,总是感受不到快乐。”他下意识地咬着牙,嘴角旁出现僵硬的细纹。休 闲 居 编 辑
“我是学生化的,老家在南昌近郊。从进京上大学的那天起,我就发誓,毕业后一定要留在北京。只有在大城市,我的专业才有用武之地。
“为了留京各方面都要做到出类拔萃。首先学习要名列前茅,特别是英语,毕业前一定要达到6级水平,这是考研和就业的敲门砖,不能忽视。还得争取当一两届学生会干部,求职时,工作单位都喜欢能力强的人,简历里要是有‘一官半职’的点缀,能增加不少含金量。
“那时,我一方面当着班长,一方面又成为学校乐队的主唱,常常是下课后直着嗓子在小礼堂吼完‘那时花开’,然后就着华灯初上赶到面摊上吃碗面。填饱肚子后再揣上‘新概念’,进自习室接着‘练’……
“我那时的想法是,如果你不抢着承担点儿社会责任,同学能认同你吗?你不在乐队里增加全校的‘曝光率’,学生会选举人家能投你的票?虽说我高考分570,北京同学才480,可毕业时你的综合素质不出众,北京照样不认你。在金光闪闪的北京户口面前,我们这些小城镇来的孩子再优秀也是弱势群体。”
说到这里,他激动起来,下巴不自禁地抽搐了几下。
这是颞颌关节功能紊乱的表现,也是快乐缺失综合征的特定标志之一。对生活的欲求不满,是引起此症的主要原因。为了导出葛伟心里的郁结,我反问:“难道做这些时,除了疲劳你就没有成就感吗?”
“有,可接踵而来的还是挫折。大二时学生会干部竞选,我以两票之差名列第二。当时听着满校园回荡着广播里传出的竞选实况报道,心里溢满自豪。可最后分工,我才当了个出力不讨好的外联部长。一打听,才知道两个副主席之所以当选,是请‘有关人士’吃饭磨合的结果。兴奋立马变成了沮丧,我觉得被愚弄了。第二年选举,我效仿前任未雨绸缪,竞选前一月,每顿两个馒头一碗菜汤,省下生活费,再加上业余打工的钱,选票刚过线就遍请‘同僚’,终于如愿以偿当了学生会主席。”他长舒一口气,似乎现在还有如释重负之感。
“为什么一定要当学生会主席?”我不解。
“既然做就要做到最好。”葛伟口气颇自负。
看来他是个“完美主义者”。追求完美可以说是青年人最大的非理性认知误区,以想当然的“最好”、“最优秀”要求自己,衡量现实,随之而来的碰壁、阻力可想而知。如果在追求的过程中再掺入私欲的驱使,患得患失,当事人沉湎于“不快乐”,也是势所必然。
果然,葛伟的叙述又转入低调:“不过愉悦只是一刹那的事。想留京,要做的事还很多。为了扩大就业门路,临毕业前两年,我费尽心思联络知名企业,以学生会的名义出马和他们搞活动,做联谊。每天忙得来去匆匆,功课也不能‘挂’,挤在公交车上还戴着耳机背英语。大四下学期偶尔照镜子,22岁的我额前竟冒出了几丝白发。吓得我赶紧给自己许愿,只要工作落实,拿到工资就去旅游,好好放松放松。算是天随人愿,刚拿到毕业证,一家合作过的外资企业就和我签了聘书。工作解决得挺顺利,可想往的轻松愉快却始终和我无缘。”他无奈地苦笑。
“那是因为你又有了新目标吧?”我笑问。追求完美的人达标后,往往会把目光投向更高层次,很容易陷入“要求—受挫”的循环怪圈。
“当然,与时俱进吗。进公司我就发现,我还是‘弱势群体’。同事的学历几乎都比我硬,不是硕士就是出身‘重点’。这种高手林立的阵势摆明,你要是不尽快做出业绩,年终续约准没戏。我决心尽快做出成绩,得到大家认可,不但要续约,还要力争三年后提升。进公司不久,正值领导层提出推进产品本土化,我抓住机会利用工余时间做了一个月的市场调查,写了15页的企划案直接交给了负责这项工作的副总。副总是荷兰人,我娴熟的外语和明晰的思路都让他欣赏。看完我的企划后,他不但在公司会上表扬了我,还提出有机会尽量安排我到国外学习。
在外企能争取到国外进修的机会就意味着晋升的可能,初战告捷真让我高兴。可没想到我的锋芒却触怒了部门经理,他在同事中大造舆论,说我急功近利哗众取宠,连带着一些同事也对我侧目而视。
我想我必须利用一切机会证明我的能力,否则肯定会被淘汰出局。不管是做企划还是开拓市场,我都挖空心思努力做到无懈可击。为了提高英语的语感,睡觉时还塞着耳机听英语。不到半年,就得了失眠症,常常半夜醒来,睁大着眼到天明。眼前掠过的都是部门经理和同事讥讽的眼神。一上班,全身的肌肉都会紧张,尤其是颈、肩酸痛难耐。如此殚精竭虑还是出了错,前不久我经手的一张出货合同,竟然报错发货地点,察觉后虽及时做了补救,可我还是看出了经理眼中的幸灾乐祸。最糟糕的是公司最近要挑选员工到国外进修……”没说完他眉毛就打成了结。
“所以你又感到不快乐。”我问。
“不是‘又’,”他纠正我,“是一直感到不快乐!这几年好像有谁把快乐偷走了。”葛伟的下巴剧烈地痉挛起来。
葛伟失眠、肌肉紧张、时时存在的危机感,及由此引发的“粗心大意”(工作效率低下)都是“快乐缺失综合征”的具体表现。而且,他的不快乐明显透着那么一种鲜明的时代特点:越是成功越是失落。
客观地说,葛伟的经历不但不是失败,甚至称得上幸运,可他本人却沉湎于消极、焦虑的心态不能自拔。究其原因,一是源于目前高速竞争的时代偏于鼓吹进取,“你要做到最好”、“只要争取你就能得到”常常是舆论的主流导向,忽视了客观世界的现实性。这种误导容易让人一旦受挫,便怨天尤人备感失落。心理学家塞谬尔森劝导“完美主义者”:以最好为目标,我们的旅途将挫折不断,没有终点。
其次,葛伟过分看重成就,而忽略了成就需要和联系需要的平衡。心理学家戴维·麦克莱兰认为,倘若对成就和权力的需要占据了生活的主要位置,你永远不会快乐。因为你舍弃了人类社会的支柱—社会成员彼此的联系和关爱。葛伟之所以忧心忡忡,很大程度来自顶头上司和同事不友好造成的不安全感。
此外,葛伟的任何付出都是为了得到回报。大学时承担社会工作是为留京增加“含金量”,工作后为续约、晋升又急于表现,萦绕于心的始终都是对都市物质生活的眷恋,说是急功近利也未尝不可。现代心理学认为,当一个人将行为与回报相联系时,内在的促动力不但会越来越弱,而且回报越多越不知满足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是葛伟无尽的欲望“偷”走了自己的快乐。
我斟酌字句向他谈了我的分析:“实际上,能让你快乐的事很多,只是你不善于感知。不信你可以把这几年志得意满的事写下来,你会发现其实你是生活的幸运儿。如果对自己的成就都不愿意认同、感激,那你当然就不会快乐了。”
他难为情地笑了:“也许我对自己的要求太苛刻了。”
“那就宽恕自己也学着宽恕别人。”我对他说。
我让他回家做两个练习,每周有一天,不说“我”,如果实在要用这个人称代词,就用别的词代替。每周抽出两个小时做公益活动,并主动帮助对自己有嫌隙的人做一件事。三周以后我们再讨论“快乐”。这期间有事我们可以随时电话联系。他答应了。
葛伟“快乐缺失”的消极心理,说到底是由利己的物质主义造成的。我希望塞格利曼的积极心理学能启发他学会感激、宽恕、利它,并从中寻找到快乐。
按照心理学原则,行为坚持三星期可成为习惯。也许,生活能让葛伟有新的启迪。
三周后他如约来到了咨询室,第一句话就是:“我不是弱势群体。”原来周末他到顺义儿童村做义工,那些出身罪犯家庭的孩子让他触动很大,他对我说:“我所有的弱势都是后天原因造成的,都可以通过努力改变。而这些孩子从生下来的那天起就背着十字架,可他们也开朗地活着。你说得对,我是个幸运儿。”
“其他的感受呢?”
“摒弃‘我’,开头不习惯,可真横下心来不想、不用,也挺爽,就像下棋把老将甩了,倒无所顾忌。而且,和有敌意的人沟通并不难。”他呵呵地笑,挺得意。
葛伟体会的不错,人在想着‘我’的时候,往往不会快乐,在忘我时,倒常常会感到满足。
“不过,我还是不明白,为什么生活中越是积极执著的追求越是不快乐?”
“那是你对积极的误解。”
人们往往把“积极”理解为“成功”或是“征服”。比如强迫性神经症人,做每一件事都以为,只要自己做到尽善尽美,客观现实就会因他的努力得以改变。实则脱离现实的努力只反映了他过分的欲望,当欲望超越了他的个人能力便形成矛盾和消极的冲突。积极的客观定义只是一种出色的心理素质和人生态度,包括爱他人,爱自己,认识世界和欣赏生活。而在可能的条件下为所欲为,就是最佳的积极,最好的主动。
他若有所思。
临走时我嘱咐他,以后想咬牙时,一定要叫自己笑一笑,这有助于纠正他的颞颌关系紊乱。看着他年轻的背影,我想,在积极的人生路上,葛伟和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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